前日,德黑兰数千名高校学生和群众在英国驻伊朗大使馆门前示威,向使馆大楼投掷石块和燃烧瓶,焚烧英国国旗,甚至还一度“绑架”了英国使馆人员。这是自不久前国际原子能机构通过有关“伊朗核问题”决议,美国及其盟国宣布对伊朗采取新制裁措施以来,伊朗方面最为强烈的反应。
这场源于“伊核危机”的冲击英使馆事件,反映了美英等西方国家与伊朗对立的再次升级。假如不是美国与伊朗早已断绝外交关系的话,这次受冲击的毫无疑问是美国大使馆,程度可能会更激烈。伊朗为什么要跟美英死扛到底?这背后是有什么人在操纵吗?
2011-12-01 第 1897 期
伊朗民众支持核计划因民族自尊
本次“伊核危机”升级,缘于国际原子能机构发布的伊朗核问题报告,称有全面、可靠信息显示伊朗从事了与研发核爆炸装置有关的行动,并对伊朗核计划可能用于军事领域表示严重关切。
在核问题上,对于普通伊朗人来说,或许确实是乐见国家拥有自己的核武器的。但是,在伊朗领导人再三表示“伊朗不需要核弹,只开发核能”的情况下,国际社会仍然对伊朗核问题的持续干涉,尤其美国明确表态伊朗不能拥有浓缩铀,这必然让大多数伊朗人情感上难以接受——“不让我造原子弹罢了,连核电站也不许造吗?”
伊朗拥有丰富的文化和古老的文明,是一个具有强烈身份感的国家,伊朗女民权运动者希琳伊巴迪在接受2003年诺贝尔和平奖时,曾向全世界骄傲地宣称“我是伊朗人,伟大的居鲁士的后代” 以及“我是一个穆斯林”。同时,伊朗还是个石油储备大国,但基于长远考虑和发电现实需求,自50年代巴列维王朝以来,伊朗一直谋求发展核电。据2006年的一次调查,伊朗支持核能发电的民众比例高达85%。
然而,在亲美的巴列维政权时期,美国曾对伊朗的核电计划提供过援助,可是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,西方国家就再也没对伊朗提供过援助了,反而在近年对伊朗发展十分地警惕。与之相对照,伊朗一直认为以色列在偷偷制造核武器,但美国从不制止,国际原子能机构也不核查,伊朗认为这里存在双重标准。
在这种情况下,美英竟然还要对伊朗进行制裁,对于伊朗的“愤怒青年”们来说,即使没有被“幕后操纵”,这种“红卫兵火烧英国代办处”式的举动也是很自然的选择。
在核问题上,伊朗领导人没有退路
伊朗民众对核计划的支持,当局的宣传也是一大原因。对于伊朗总统内贾德或者宗教领袖来说,或许确实有制造核武器的想法。然而,内贾德们发现,只要把民族尊严和意识形态问题跟核能利用问题联系在一起,很容易获得民众们的支持——内贾德当选总统后,通过各种场合的演向全民宣传国家核技术的发展目的和成果,充分调动起民众的民族自豪感,利用民众心理来支撑强硬的核政策,在国内建立自己的威信。
然而,也正是因为核利用计划激起了民众支持,无论是内贾德,还是他的政治对手穆萨维,都难以改变这一政策,以致伊朗的核计划成为不能倒退的火车。
内贾德的“疯狂”反美言论确实受到很多伊朗人欢迎
有人认为,在核问题上伊朗长期与美国作对,只是美伊交恶的一个必然结果。自1979年美国驻伊朗大使馆发生人质绑架事件及“伊斯兰革命”推翻巴列维王朝后,美伊就冲突不断,而且之间还横亘着一个棘手无比的以色列问题。
2005年,内贾德当选伊朗总统后,他不断发出的惊人言论则加强了人们对美伊互不相容的印象。内贾德毫不避讳自己对以色列的厌恶,声称“以色列应该从地图上被抹去”,“希望以色列总理沙龙死去”,“纳粹屠杀犹太人只是欧洲人虚构的神话”。他还强烈攻击美国的对外政策,称美国“利用核武器伤害无辜民众,在伊拉克使用核武器,应该作为战争罪犯在法庭上接受审判”,并预言“借助真主的力量,世界上将很快没有以色列和美国”。
作为一个民选且连任了的总统,内贾德的这些话无疑在伊朗是受到相当程度的欢迎的。即便是2009年伊朗大选中与内贾德大打对台戏的“绿色革命”领导者穆萨维,与内贾德的区别也只在于前者“更反美”而他只是“反美”:穆萨维一样想要继续核能计划,一样不承认以色列,一样是当年“伊斯兰革命”领袖霍梅尼的信徒。
但曾几何时,伊朗民间相当向往美国
然而,少有人知的是,在十多年前,20世纪末的那几年,伊朗民间曾出现过“亲美”的民间氛围。当时研究者曾经注意到中近东诸国的官民价值观对立:在统治者亲美的沙特,民间流行反美情绪;而在统治者仇美的伊朗,却有“中近东最亲美的民众”。
这是因为,在“伊斯兰革命”后,原教旨主义造成了萧条的经济、窒息的社会生活与沉闷的精神禁锢,加上两伊战争的深重灾难,使极端意识形态声誉大损,人们普遍向往更为开放和世俗化的生活。在这种情况下,哈塔米改革出现了。在哈塔米执政期间,伊朗除推进市场经济外,也调整了自己的外交政策,曾悄然地与以色列接近,试图缓和两国之间紧张的对抗关系,并向美国示好,主动表示愿意融入主流的国际社会。
然而由于政治体制改革的滞后,这一改革重演了当年巴列维改革的弊病:权贵操控市场、官员化公为私,世俗化变成了腐败化。人们对哈塔米改革普遍失望,有一种受愚弄被欺骗的感觉。改革初期民主化的缺乏使社会断裂、鸿沟扩大,中下层上升的道路受阻,好处被权贵所得,而代价由下层承担。于是,反美情绪开始抬头,在2005年大选中,奉行激进主义的内贾德胜选就不足为奇了。
而最近几年,内贾德内政成绩不佳,民生日渐凋敝,这让温和改革派的穆萨维势力有所抬头。即便如这次事件那样,很多青年跑去冲击英国大使馆,但这也只是伊朗人的一个方面。在德黑兰的大街上,经常可见托福、GRE等英文培训班的大幅广告牌。考托福已经成为伊朗年轻人时髦玩意,他们很多都梦想着能出国留学。而且,由于全球化的影响和因特网的迅速普及,伊朗年轻人现在也更容易接触到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文化——热衷喝可口可乐、穿耐克、看好莱坞和哈利波特。
以上表明,“伊斯兰革命”并非必然会导致与美国交恶,伊朗政客和民众对美国的看法,很大程度上只是国内“治乱兴衰”的投射而已。
伊朗的“美式民主”确实在中东地区独树一帜
也有人认为,不管内贾德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,但他始终是个民选总统,从各方面了解到伊朗的情况来看,这种反美英的行动也主要出自于民众自发。既然如此,这种行为就应该得到理解,相反,美国等西方国家该为以往的伊朗政策做出反思,这种说法有道理吗?
作为共和国的伊朗,尽管宗教在政治生活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,但在选举制度上确实建设得不错,在中东和阿拉伯国家中较早地建立了普选制度,妇女有选举权,不同党派轮流坐庄,竞选过程中可以分发传单、可以张贴海报、可以举行大型集会, 拉票过程进行得相当充分。在2009年内贾德和穆萨维之争中,甚至史无前例地进行了公开“电视辩论”。可以说,颇有向其“死对头”美国学习的意味。
伊朗是有民主,但不自由
然而,由于宗教意识形态在国家政治生活中起着主导作用,这种竞选还不能说进行得非常充分,在很多重大问题例如对美国和对以色列的态度等方面,不同党派的观点是没有质的区别的。而一旦有挑战根本意识形态的想法出现,往往会被扼杀。在伊朗的政治生活中难有自由可言,例如,2009年的大选中,内贾德政府就逮捕了前总统哈塔米与反对派穆萨维的多名助手;2009年11月26日,伊朗首位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希林·伊巴迪突遭伊朗政府强制没收其诺贝尔和平奖,这是诺贝尔和平奖颁发以来从未有的事,显示了伊朗政府打击反对言论。
有民主却无自由,那这种看似“民主”的反美决定,最多只能说是“民粹”的决定而已。
伊朗人心态:非西方体系落后国家的典型写照
综上所述,伊朗民众普遍的心态是,一方面想复兴古老宗教帝国曾经的强盛与文明,一方面对民主化、现代化改革有着更深的诉求,两种心态交织在一起,形成对美国等西方强国的复杂态度:既愿意学习西方世界包括政治制度在内的种种长处,又要在很多方面想与西方平起平坐甚至超越西方,反映在群体思潮及行为上,则是社会的大分裂。这是一个非西方体系落后国家在当今整体心态的典型写照。
制裁、动武均非好办法
对于如此心态且又不失强大的伊朗,在核问题上该如何处理,这个僵持了近十年的问题西方确实并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,奥巴马最近所谓的“决定性方案”不宜期望太高。如果继续制裁,恐怕只会更加增加伊朗人的反美情绪与“核情结”。而动武则可能是最坏的结果——一旦涉及以色列,阿拉伯世界可能会一面倒支持伊朗,而美国刚打完两场战争,付出的代价已足够沉重,而面对政教合一和民选总统的大国伊朗,不论在道义上和难度上,都与攻打个人独裁的萨达姆政权不可同日而语。
可能的答案:与民主的“核伊朗”共处
美国等西方国家如此重视“伊核危机”,一方面有以色列的因素,一方面也是对自身安全过于担忧——但让伊朗彻底禁核很可能是无法达到的目标。有专家提出,西方应该考虑与“核伊朗”和平共处,即允许并协助伊朗建设自己的核电站,另一方面严格遏制伊朗制造核武的可能性。如此才可能是双方都能接受的做法。并且,既然西方能信任今年阿拉伯革命后教会势力抬头的利比亚、突尼斯,那么与民主基础最好的伊朗,同样存在和解的可能。